陆游的书艺与书情:宁静与激越的交晌

2019-06-19 971 0 举报/投诉

陆游的书艺与书情:宁静与激越的交晌
   
         陆游的一生与书法结有不解之缘。出生在书香世家的陆游,不仅家藏先贤手迹丰富,时有临习,而且为诗作文论及书法者甚多。这一点在他中年以前完全倾力于“恢复之志”时,表现得尚不明显,也没有太多的文字材料和书迹传世;但自乾道末、淳熙初以后,特别是到了归闲山阴的晚年,其倾情翰墨的表现可以说是惊人的。

         陆游复杂多舛的人生经历,始终让他生活在理想与现实的临界点。他有时倾向道家出世思想的恬静,有时又燃起建功立业的恢复之志,但“志在当世的思想”终占上风。表现在诗歌创作中,是田园情调与优国悲愤两大主题的交叉;表现在书法艺术上,则是矮纸闲行的小草与醉墨淋漓的狂草并行。而陆游书法留给后世的最精彩之作,无疑当数“醉帖淋漓寄豪举”、“卷翻狂墨瘦蛟飞”的醉草与狂草。

         陆游在书法上的起步也应得力于家庭。虽然祖、父辈陆轸、陆佃、陆宰在书史上未见有名,但他们却为好学多才的陆游留下了大量的先贤笔札和丰富的碑帖资料。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身受此风熏染的陆游,一方面在这些随身携行的“故纸堆”中得到丰富养料,另一方面又继续着力搜集碑拓墨迹,以致能在嘉州“取家藏前辈笔札”刻石,在建宁集“中原及吴蜀真刻”成《汉隶》十四卷。可以这样说,陆游正是在学习大量家藏法书的基础上“得笔法之梗概”。

         陆游在诗篇中这样向人们“介绍”自己的书法生活:

        午窗弄笔临唐帖,夜几研朱勘楚词。

        日阅藏经忘岁月,时临阁帖杂真行。

        数行褚贴临窗学,一卷陶诗傍枕开。

        寄怀楚水吴山外,得意唐诗晋帖间。

        古纸硬黄临晋帖,矮纸匀碧录唐诗。

        一卷楚骚细读,数行晋帖闲临。

        同样,陆游在他的诗歌里也明白地道出了他的书法主张:

        草书学张颠,行书学杨风。平生江湖心,聊寄笔砚中。

       用笔如用人,利钝乌可常。……心手适调一,运此紫毫铓。前却俱称意,六骥驰康庄。聊复取一快,讵必师钟张。

       学诗当学陶,学书当学颜。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正复不能到,趣乡巳可观。

       即此可知,陆游从“儿嬉”时代起至耄耄之年一生都在临习晋、唐书帖,尽管多是在读书、作诗、为文之余,但也已是难能可贵的了。尤其是晚年,他浸淫晋帖尤多。

        尽管陆游在书法上一生都没有间断对前贤法帖的临习,但因其狂放和多才,致使他在书法创作上拒绝对前人亦步亦趋。在这一点上,他似乎更接近前辈苏轼。陆游与苏轼在精神上的这种契合,自然也使得他在书法上自发地取法和接近苏轼。

从陆游的传世书迹出发,可以审视他的书法渊源

        从陆游的传世书迹出发,可以审视他的书法渊源。陆游传世书迹,今天能见到的当以现存江苏镇江焦山浮玉岩的《焦山题名》为最早,这是陆游在乾道元年(1165)二月的书迹。清人何绍基在观后认为:

        放翁此书,雄伟厚重似蔡君谟,而非君谟所能及。尝疑东坡推重君谟,谓为当代第一。盖东坡实自信其书无与匹,而不肯漫然任之,故为是论。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如昌黎于文推柳州,香山于诗推微之耳。使放翁得与同时,东坡许之,岂在山谷、少游之下哉?试以此书与蔡书《万安桥碑》校之,工拙了然矣。
                  
          察观此书,是明显的取法颜真卿楷书的体势。何绍基是学颜有成的名家,他在跋文中所提及的蔡襄(君谟)、苏轼(东坡)也是受颜体楷书影响甚深的一代大家。暂且撇开何氏的比较,而仅就《焦山题名》书法而论,时在中年的陆游书法确实已深得颜体楷书之精髓,而较蔡襄《万安桥记碑》在大字风神上要胜出一筹。这一点从时隔五月之后的陆游《钟山题名》书迹中可以再次得到印证。再看他在稍后所作的《清秋帖》等书札,也明显有颜真卿行书的神韵。

         以上所引论书诗句已经表明,陆游中年以后临习晋唐法帖甚勤,并自称 “草书学张颠,行书学杨风”。从传世书迹来看,这种迹象也是可以寻觅的。比如,书于淳熙年间的《玉京行》与五代杨凝式所书《新步虚词》是何等的肖似,这种影响在绍熙年间的《醉歌帖》乃至暮年的《与智者禅师书札》中还清晰可见。又比如,绍熙年间的《纸阁帖》、庆元年间的《得张季长书追怀南郑幕府》等草书,与盛唐草书名家张旭的书迹在精神上是一致的。在此,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陆游对颜真卿书法的钟爱除书法上的因素外,还有“养气”、“处身”、“节义”、“忠孝”上的人格魅力因素;对杨凝式的钟情,除书迹的飘逸外,似乎也更是出于对其疏放的人生态度的爱慕;对张旭的倾心,除书法的纵逸外,也应有其行为上的狂放因素。

         当然,陆游在书法上曾取法《阁帖》诸家应是明确的,包括钟(繇)、张(芝)、二王(羲之、献之)、褚遂良、张旭、怀素等等,尤其是对晋帖的取法和学习,使得他的书迹中时而流露出较多的章草笔意来,这在陆游的传世名迹《怀成都十韵诗卷》中体现得最为明显。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同时,他还受当时去世未久、声名正隆的前辈苏轼、黄庭坚、米芾等影响颇多。所以,明人李日华在见到陆游自书《大圣乐》后认为:“陆放翁词稿,行草烂慢,如黄如米,细玩之,则颜鲁公、杨少师精髓皆在。”

        传世陆游书迹,除少量的摩崖题名和碑记外,主要是笔札和自书诗卷。这些书迹已足可展示一位多才多情的书家形象:以《焦山题名》和《重修智者广福寺碑记》为代表,体现了他在楷书艺术上的成就,前者雄强厚重而近颜体,后者遒逸强健而近欧、褚;以《玉京行》和《怀成都十韵诗卷》为代表的自书诗迹,体现了他在行书艺术上的成就,前者学杨凝式而肖似,后者综合所学而遒严温润;以《纸阁帖》等为代表的自书诗迹,体现了他在草书艺术上的成就,纵逸而不失洒丽,有取法而又不失自家风神;以《野处帖》和《奏记帖》等为代表的书札,虽随意而不失精妙,一下笔便不同凡响,当是他“人品”、“意致”、学问的综合体现;而《自书诗卷》则可以看作是他的典范佳构,集中展现了他一生的取法和自我情怀之抒写。

         作为诗人的陆游,他的一生,尤其是不得志的晚年,明显地把书法当作和诗歌一样的抒情写意手段,用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和审美情趣。毫无疑问,陆游在书法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当以草书最为杰出,也最引人注目。从陆游传世的大量论书诗句可以知道,他在书法上最钟情的也是草书艺术,并对自己的草书创作和作品表示出相当的自信。

陆游在书法上钟情草书,是由他的才情所决定的

    
         陆游在书法上钟情草书,是由他的才情所决定的;而他在草书一艺上所表现出来的两种完全不同心态,则是由他的经历和性格所决定的。朱东润提出:“要理解陆游,必须抓三个关键:隆兴二年他在镇江的工作,乾道八年他在南郑的工作,和开禧二年他对于韩侂胄北伐所取的政治态度。”
  
         乾道八年三月,陆游应诏来到南郑(陕西汉中)前线,人四川宣抚使王炎幕府,“在他的生命史上开展出光辉灿烂的一页”。也正是在南郑的日子里,陆游在书法学习和书法创作中开始全面倾向草书艺术,“除了作战和打猎以外,陆游的更多的时间,还是花在室内。他是书家,同时也是诗人,因此浓墨大书和掉头狂吟的次数是不会少的。那时军中的生活,总不免有些
浪漫的,而我们的诗人也还是一位浪漫的诗人”。尽管后来他到旧友范成大幕府,尽管后人把他与范成大的关系比作唐代“安史之乱”期间杜甫与严武的关系,但毕竟严武是能臣而范成大更多的还是一位诗人。所以,陆游在成都的日子尽管有了相对的安宁和快乐,但理想的无情破灭,抱负的无法施展,使得他心中的伤痛始终难以愈合。于是,他在职事之余,在作诗之余,更倾情于草书艺术。也就是从这一时期开始,他的草书创作有了迥然不同的两种表现形式:“斜行小草密复疏,墨君秀润瘦不枯”和“淋漓醉墨,看龙蛇,飞落蛮笺”。前者多表现为闲适秀润的行草小字,后者则表现为淋漓纵逸的狂草。这两种创作心态自兹伴随陆游的一生,无论是在出川后放官建安、抚州、严州的日子,还是归居山阴的岁月。

         当然,陆游从淳熙十六年十月罢官直到嘉定二年岁末(1210年1月)去世的二十年,除其中整整一年应诏赴临安修国史外,其余时间均在山阴度过。所以这一时期同样值得重视。如果说,在离开南郑以前是陆游艺术生活的前期,其艺术主题是“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北望中原的气吞山河之势;在离开南郑到淳熙十六年是他艺术生活的中期,其艺术主题是积极向往建功立业的理想与无缘沙场的现实之间的徘徊;那么这最后的岁月,自然是陆游艺术创作上的晚期,痛苦的现实使他回到农村,他的诗作平淡了、圆熟了。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然而,陆游在书法艺术上的表现却不受中后期时间“界限”的制约。
    
          陆游在入川后,驰骋沙场的理想几于幻灭,客观现实使得他一方面向往自然无为的道家生活,但另一方面主观上那刻骨铭心的爱国思想又一次次让他激情澎湃。于是,诗歌与书法成了他生命中的两大支柱。表现在诗歌创作中是田园情调与优国悲愤两大主题的交叉,表现在书法艺术上,则是矮纸闲行的小草与醉墨淋漓的狂草。陆游在恬静的日子里,是“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但这种“笔墨有时闲作戏”的时间并不多,故而他流传下来的小草作品除《玉京行》和几件书札外,这类被朱熹称为“意致高远”的作品并不多。

        结合陆游一生的行为与思想,便可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对道家的留心是对现实作暂时逃避的无奈之举,他对杨凝式书法的钟情虽然不能否定有艺术上的因素,但更多的似乎应该是心底里自觉或不自觉地流露出对杨凝式萧散简远、天真浪漫生活的向往,甚至可能还有受陆龟蒙、梅尧臣影响的地方,乃至时世的“不许山翁醉放颠”;而他对张旭草书的倾情,一方面是狂草艺术最适合他狂放的性格和激越的情怀,另一方面还在于他受李白、岑参、张旭等形成的盛唐浪漫主义文艺思潮的熏染甚深。乃至他不光书写狂草,而且在大量的诗篇中一再论及自己的狂草创作。

        在传世《剑南诗稿》八十五卷中,陆游论及自己狂草创作的诗篇达几十首之多。阅读这些诗篇,可以感受到至关重要的两点信息:首先,诗篇在对草书艺术和创作心态上的描述,明显受到以李白为龙头的盛唐草书歌诗的影响,而在诗歌的气格上又鲜明地表现出受到岑参等盛唐边塞派诗人作品的影响,两者均属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其次,陆游在诗篇中利用了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紧密地结合时事,巧妙地把“论书”与“从军”这两件本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并服务于抒写自己的抗金思想。且看:

墨翻初若鬼神怒,字瘦忽作蛟螭僵

        墨翻初若鬼神怒,字瘦忽作蛟螭僵。宝刀出匣挥雪刃,大航破浪驰风樯。纸穷掷笔霹雳响,妇女惊走儿童藏。往时草檄喻西域,飒飒声动中书堂。

       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端溪石池浓作墨,烛光相射飞纵横。须臾收卷复把酒,如见万里烟尘清。丈夫身在要有立,逆虏运尽行当平。何时夜出五原塞,不闻人语闻鞭声。

         倾家酿酒三千石,闲愁万解酒不敌。今朝醉眼烂岩电,提笔四顾天地窄。忽然挥扫不自知,风云入怀天借力。神龙战野昏雾腥,奇鬼摧山太阴黑。此时驱尽胸中愁,捶床大叫狂堕帻。吴笺蜀素不快人,付与高堂三丈壁。

        还家痛饮洗尘土,醉帖淋漓寄豪举。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石池墨渖如海宽,玄云下垂黑    蛟舞。太阴鬼神挟风雨,夜半马陵飞万弩。堂堂笔阵从天下,气压唐人折钗股。丈夫本意陋千古,残虏何足膏砧斧。驿书驰报儿单于,直用毛锥惊杀汝。

        此外,陆游尚有“古来翰墨事,着意更可鄙”、“一杯弄笔元无法,自爱龙蛇人卷声”等句,旗帜鲜明地表示出他在取法前人的基础上以“无法之法”书写个人情怀的创作心态。这一点正是当年李白和苏轼的精神,而他们三人最相通的地方正是“狂放”与“浪漫”的诗家个性。如果说苏轼吸引陆游的地方是他在书法理论上所倡导的“尚意”之声,那么李白吸引陆游的地方无疑应该是他在书法上的自由酣畅的“无法之法”与博大的盛唐气象。因此,就这一意义来说,陆游可能受李白的影响更大些。

         最后,还不得不提到,陆游倾情草书也与他一生嗜酒的习惯分不开。关于陆游嗜酒,不光常见于时人的记叙,而且在他自己的诗篇中屡见不鲜。早在绍兴末、乾道初,友人韩元吉曾有句赠陆游云:“酒狂须一石,文好自三东。”章甫《别陆务观》则云:‘“一饭三间问野僧,花前把酒看张灯。醉吟落纸笔不停,留客夜阑双眼青。”在闲居山阴的日子,陆游更是过着一种“笔床茶窖连酒壶”的生活,所以史弥宁《陆放翁画像》中这样描绘陆游:“诗酒江南剑外身,眼惊幻墨逼天真。”纵观陆游的一生行历,似乎只有绍兴二十九年(1159)在福州决曹任上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曾戒饮,而就在此时,作为诗人的陆游也竟鲜有诗作,尔后北归就复饮了。如果说早年的陆游嗜饮成趣,多半出于他崇尚李白的原因,还是一种诗人的豪纵,那么,中年以后“犹豪纵”的背后不能不说已多了一层以酒浇愁的因素了。表现书法创作上,中年以后的陆游屡次醉后作草就可说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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