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学家的书学思想

2019-06-19 935 0 举报/投诉

碑学家的书学思想

    董其昌对清代书法的思想,在创作实践方面,如前述,清初是笼罩在他的遗荫之下,因此,也可以说,他是事实上的清代帖学派别的偶像。按理,在理论观点上,他应该成为碑学家攻击的对象,可是,并非如此。作为文人画的大师,他在画学上的贡献之一,便是提出了绘画南北宗的问题,至清代,这种流派分别的见解,由绘画影响到书法。现在,一般人以为,书法的南、北派见解,是阮元(1764年一1849年)提出的。其实早于阮元,生活于明末清初的冯班(1602年一1671年)在所撰《钝吟书要》中便提出来了。尽管《钝吟书要》并未提出更多的新见解,对书法流派之分,却首次提出“画有南北,书亦有南北”的意见,显然,他是受到董其昌的画学理论影响,转而论书的。遗憾的是,冯班并未加以论述,仅以一语托出,而将这个思想充分完备的,即是其后六十余年的阮元。
    阮元生活于乾隆盛世,是清代著名的朴学家。在所撰《研经室集》中,明确地提出了“南北书派”与“北碑南帖”的见解,在理论上首开尊碑风气。
    阮元认为,在赵宋以前,南北两派虽互有消长,却并行于世。“南派江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启犊”,“北派则是中原古法,拘谨拙陋,长于碑榜”。 而至“赵宋《阁帖》盛行,不重中原碑版,于是北派愈微”。上述见解,似乎客观,但在其后,他便指出“元、明书家,多为《阁帖》所囿,且若催的之外,更无书法,岂不陋哉,’!至此,倾向性便十分明显了。他希望“颖敏之士,振拔流俗,究心北派,守欧、褚之旧规,寻魏、齐之坠业,庶几汉魏古法不为俗书所掩”。
    帖学至清初,其流弊已经明显,“撒蔚之外,更无他法”,终于走人了死胡同,艺术创造的思想,几为搁喝窒息。阮元时代,六朝旧碑出土甚多。他本是以金石证经订史,并无意于书法,而在朴学研究中,却另有心得。他自称“二十年来,留心南北碑石,证以正史,其间踪迹流派,朗然可见”。显然,他是要借助于汉、魏古法,以救时弊,而所谓“古法”,则存乎碑石中,所谓碑学,也便由此正名了。
    南北书派何以分?阮元概之为“北碑南帖”。他指出:“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在他“返古”的指导思想下,显然,对于赵宋以后兴起的帖学,是有所贬抑的。这样,他的“南北书派论”及“北碑南帖论”,便为晚清尊碑的潮流开了先路。
    阮元对流派的分法,近人已有非议,但尽管其有不精严之处,但千余年来沉沦湮没的北碑,因他的首先提倡,而得以光大,这实在是一个划时代的贡献。
    在阮元后十年的包世臣(1775年一1855年)接踵而提倡北碑。自云:“余得南唐画赞枣板阁本,苦心十年,不得真解,乃求之《瑯琊台)《郙颂》《乙瑛》《孔羡》《般若经》《瘗鹤铭》《爨龙颜》《张猛龙》诸碑,始悟其法。”包世臣作《艺舟双揖》,因此书包括作文、作书两“艺”,故名为“双揖”。这部书,因康有为作扩艺舟双揖》而声名大振。大致而论,清道光、咸丰以后,北碑盛行,与此书关系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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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学家的书学思想(2)

 

    包世臣力颂北碑,举凡笔法、结体,研究很深,颇有心得。他在《答熙载九问》中.斥“黄、赵皆陋”.说赵松雪用笔平顺,“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次顶接而成”。处于清中叶,帖学之势仍盛,包世臣以董、赵为目标,大力攻击,可谓深谙“擒贼当擒王”之妙了。与此同时,他又竭力推崇邓石如,在《国朝书品》中,他以“神、妙、逸、能、佳”评书,而只有邓石如独登神品。邓石如是在创作上奠定了“北碑”功业的实践者。包世臣于褒贬之中,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自己的倾向。就创作本身而论,虽然包世臣名重江南,“从学者相矜以包派”(何绍基语),但其书,仍屡为名家讥嘲。何绍基说以“横平竖直四字绳之,知其于北碑未得其髓”。李瑞清嘲笑他‘旧日谈北碑,至不能一笔平直”。所以,他在理论上的成就要高出于创作,他以六朝为门户,开启后来,功不可没。在以馆阁格局限制自由发挥的时代,包世臣“书道妙在性情’川王的话,无疑是使书法从实用的羁绊中脱出,而归复到艺术的自由王国之中的路灯。
    包世臣与刘熙载互相探讨书法,一问一答,过往甚密。刘熙载声名颇隆,于是,包、刘直至康有为,便在事实上构成了清代中、晚期碑学理论的学派体系。
    刘氏于汉魏碑石研究很深,他是一个渊博的通才。凡诗、文、赋、词、曲,无不通贯。与阮元、包世臣相比较,刘熙载对作为一门艺术的书法,了解要深刻得多,在美学及创作论方面,论述尤精。而阮、包,则侧重于流派渊源及风格特征。
    刘熙载生于嘉庆十八年,卒于光绪七年,历嘉庆、咸丰、同治、光绪四朝(1817年一1881年),刚好生活于19世纪。这时,碑学无论在理论抑或创作上,都已稳操胜券,所以,《书概》较少纠缠于碑帖之扬抑,而着力于概论性的阐述。
    他指出,“北书以骨胜,南书以韵胜”,但他持论谨慎,故又谓“北自有北之韵,南自有南之骨”。南、北风格之异,刘氏认为“南书温雅,北书雄健”,凡此都是持平之论。
    关于“丑”的原则,前已述及,这里不作赞述。清中叶以后,学书者尤贵出自家面目。刘熙载在《书概》中,也提出了“人神”的问题。他认为,“人神”有两类,其一是“人他神”,其二是“人我神”。“人他神者,我化为古也;人我神者,古化为我也”。刘氏自然以“人我神”为最高境界。这样的见解,清人尤提倡,周星莲也说过类似的话:“作书要发挥自己性灵,切莫寄人篱下。凡临慕各家,不过窈取其用笔,非规规形似也”。在嘉、道以后,追求表现个性,作书当存一己的风格成了书坛的潮流。这种艺术思想对于突破清初“人他神”的风气,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自阮元、包世臣之后,帖学之衰、碑学之兴,已成定局。至清末,则有集大成者,此人即康有为。
    康有为(1858年一1927年)是变法维新的领袖。所著犷艺舟双揖》凡六卷二十七篇,从书名也可看出他的倾向,即继包世臣化舟双椰之论而“广”说之。但康氏持论,却更激烈。《广艺舟双楫》与孙过庭《书谱》可同视为书论双璧。《广艺舟双楫》体例彰明,论证严谨,不像此前的种种书论多系以一语道心得,虽觉见解精深,却有支离破碎之感。在方法论上,尤较前人高出一筹。这当然得力于时代。康氏生活于19世纪与2侧世纪之交,对西方学说多有接触,故其为论未落人题跋、简札的片段说理,而以完整的体系,广征博引,精密推论。但康氏毕竟是一个革命性的人物,故难免持论偏激,攻击帖学,不遗余力,大发“尊碑”、“卑唐”之论。帖学自清中叶之后,已气息奄奄,经康氏最后一击,几近于毙。从此,碑学便风行一时。所以,对上言之,康氏是一个总结清中叶以来碑学研究成果的集大成者,对下而言,又开启了一代风气。他处于中枢,上承下启,继往开来。他见闻广博,不仅历举为其前书家所常疏遗的六朝碑版,且旁及梵文及英、法、俄、德文字,以与汉文比较。文字之由繁变简,是“人所共喜”,故“人之趋之,若决川于堰水之坡,沛然下行,莫不从之矣”,所以,“变者,天也”。读此书,“原书第一”,不可放过。康有为在首篇中,就透露出了一个变法者的心声,竟然明白地说:“书学与治法,势变略同”。什么都在变、也不能不变,书法自不能例外,故帖衰碑兴,是顺乎天道的。《广艺舟双楫》有康有为一贯的雄辩风格,非若腐儒言书,一派死气、酸气。在“原书”之后,他便赫然以“尊碑”为第二篇的题目,断不作含糊语。文如其人,信然。
 

碑学家的书学思想(3)


    尊碑的理由是什么?康氏列举了五条:“笔画完好、精神流露,易于临幕,一也;可以考隶楷之变,二也;可以考后世之源流,三也;唐言结构,宋尚意态,六朝碑各体毕备,四也;笔法舒长刻人,雄奇角出,应接不暇,实为唐叩宋之所无有,五也。”好处这么多,因此他反问道:“有此五者,不亦宜于尊乎?”在碑为长,在帖为短,其扬抑尊卑的态度,跃然纸上。明确说,康氏之所“尊”的,是六朝之碑,而所“卑”的,则是“唐”。以列为神品的《爨龙颜》为例,康氏以此碑为“雄强茂美之宗”,推崇至极。他说:“书至南、北朝,隶、楷、行、草,体变各极,奇伟婉丽,意态斯备,至矣!观斯止矣。”而“卑唐”之论,亦竭力不留寸地:“至于有唐,虽设书学,士大夫讲之尤甚,然继承陈、隋之余,缀其遗绪之一二,不复能变,专讲结构,几若算子,截鹤续凫,整齐过甚。欧、虞、褚、薛,笔法虽未尽亡,然浇淳散朴,古意已漓;而颜、柳迭奏,澌灭尽矣。”简直一攻至底,“卑”之至极!乃至,郑重告示天下人“学者若欲学书,亦请严画界限,无从唐人人也”。他似乎已虑及作此番高论,将为人所非,故云:“识者审时通变,自不以吾说为妄陈高论,好翻前人也。”阮元、包世臣攻击的目标,是元的赵、明的羞,康氏更上而攻之,直指唐人。帖学的启始者,为唐人,攻董、赵是扫除时髦,因松雪、香光左右清初书坛,不如此,风气难变。至康南海的时代,董、赵的势力已不足论,故康氏便直捣帖学的老祖宗。其学派壁垒之森严,古今之论书者,实无第二人超于南海。
    以通变的史学眼光审视书法流变,繁简之变,盛衰之替,吐故纳新,源流派系,无不在一“变”中;尊六朝而攻唐人。这是《广艺舟双楫》的灵魂。在书学研究的方法论上,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无疑是一个里程碑。那种以片语道心得的旧模式,使书学研究长时期停滞在零散的笔札记载水平上,很少有体系规模的论著。非常有意思的是,中国古代书论,大体上是以《广艺舟双楫》为其下限。这部著作的影响力,至今不衰,碑帖之争数十年来不息,学派论争,正是学术繁荣、进步不可或缺的动力。但是,康有为视书法为“小艺”,这种思想使他未及进一步去构造宏著。对书法,他“本不足述”,而仅以“暇日”为之。从汉的赵壹始,士大夫中便不乏此种思想,至今,“阴灵”仍存。岂知,最能反映一民族的精神气质者,即艺术,尤其是那些唯我所有的艺术。书法唯华夏所独有,点画笔墨间,本蕴涵着民族的好尚追慕,由此以深研之,则华夏之民族精神个性,自可探获觅求,岂能以“小艺”视之!
    作为碑学兴起的后果,一方面自然是碑学本身的勃盛,另一方面则帖学因之衰微,馆阁体因之绝响。
    馆阁体亦称院体,科举取士以楷法,至清代尤贯彻不稍怠。康有为形容其为:“配制匀停,调和妥协,修短合度,轻重中衡。分布黑白,纵横合乎奸陌之经;行笔着墨,浓淡灿乎珠玉之彩。缩率更、鲁公于分厘之间,运龙跳虎卧于格式之内。精能工巧,超越前代,此一朝之绝诣,先士之化裁,晋唐以来,无与伦比。”此比种嘲谑,可谓形容尽致。清朝擅此体者颇多,如王仁堪、黄自元、陆润库等即是。
    光绪三十年(I创又年)废科举,兴学校,馆阁体也便同时绝响,即少有仍操此术的人,也不过是恃此以糊口的钞青,其不足以为艺术,显而易见。
    中国书法思想史的古代部分,至此结束。20世纪末,因社会历史的变迁、工具的舍取、西方艺术思潮的东渐,书法思想不能不随时代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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