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居文化巅峰的书法—权威的产生与英雄崇拜观的初萌

2019-06-19 906 0 举报/投诉

跃居文化巅峰的书法—权威的产生与英雄崇拜观的初萌

    汉至桓、灵时代,国势已弱,至献帝履柞,败局已不可挽回,而书法的繁荣,却反在这国势衰危的局面下出现,这是颇为异常的。实在说来,将艺术的荣枯与国势的强弱相提并论,把两者的进退视为同步,这并不尽合于艺术史的真实。马宗霍先生说:“书以晋人为最工,亦以晋人为最盛。晋之书,亦犹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尚也”。山晋人上距汉末书法鼎盛的时代,不过一二百年,不仅于前代遗迹能以多见多识,且经蔡琶、钟M等大师完善了隶、楷的法度,晋人于是得以站在前代大师的肩上向高峰攀登了。
    从社会习尚言,魏晋文士,志在山林而轻轩冕,在出发点上,便不
以书法为求仕的工具,排斥功利的目的,正有利于书法品格的超迈。秦观《法帖通解序》引欧阳修的话,对此尤有见地:“欧阳文忠公尝谓,法帖者乃魏晋人施于家人朋友,其逸笔余兴,初非用意,自然可喜。后人乃弃百事而以学书为事,至于终老穷年、疲弊精神而不以为苦,真可叹也。”汉末以来,父子授受书艺,几成风尚。蔡邕与其女淡,钟舞与其子会,都是如此。家学承受,“父子争胜,兄弟竞爽”(马宗霍语),蔚然风行。在西晋有卫灌、卫值父子(灌父卫凯为三国魏著名书家)。在东晋,则有羲、献。书法教育渗人到家庭中,标志着它在社会生活中已有牢固的根基。卫氏一家,四世嗜书,恒弟宣、庭皆善书,恒子宝,亦有书名。四世中,尤以卫恒成就最高。卫恒从女卫砾,世称卫夫人,师钟繇,得其法。羲之少时曾从她学书,据传,《笔阵图》即其所撰。卫氏为显族望门,卫凯官至侍中,所书《受禅表》,康有为誉为“鸥视虎顾,雄伟冠时”。卫瓘“采张芝法,取父书参之”,其书“若鸿鸽奋飞,飘飘乎清风之上”。卫恒官至太子黄门侍郎,作《四体书势》。这种书法氏族的出现,既是历史潮流所致,也对后世书法有很大影响。书法虽在汉代即已洋洋可观,但汉人却视书法为小技、末流。汉代石刻,多不署书刻者姓名,这至少反映了当时以书邀誉,还未成为普遍性的观念,故署名不署名,都无可无不可。而像卫氏一族,四世同好,显示出当时的荣辱观念已与前代迥异。故从汉末、两晋以后,“父子争胜,兄弟竞爽”,便成了传统。私家教育如此,官学更有进步。
    保氏教国子的制度,虽创立甚早,但只是习字、识字而已,实难称之为书法艺术技巧的传授,汉代设书馆,意不在培养书法人才。至晋,乃有明显的改变。《借书·荀勖传》载“勖领秘书监,立书博士,置子弟教习,以钟、胡为法”。钟、胡为真、行之宗,在教学内容上,已以今书为范了。故后世所传晋人书,多真、行二体。以书法家而不以字学家为宗奉的楷模,是一个大的转变。秦、汉碑刻为篆、隶;至魏、晋真、行代起,而以缴、纸作书。这种转变,拓开了书法的新境界。《宣和书谱》称:“字法之变,至隶极矣,然犹有古焉;至楷法则无古矣”。
    晋代真迹,传至现在的,微乎其微。因有禁碑之令,嫌纸不易久传,枣木传刻,又难存真,故祝嘉先生谓“以书学言,虽作无晋书论可也”。
    西晋在理论上可以一提的,便是成公绥及卫恒。
    成公绥(231年一273年)为西晋文学家,字子安,在明人所辑《成公子安集》中,存有《隶书体》一篇。子安好音律,善辞赋,《隶书体》便是用赋的形式写的。这篇文章的大意是说各种书体,唯有隶书繁简适中,规矩有则,用之简易。这是从实用角度说的,但精彩的部分,却是描述创作的一部分:
    或轻拂徐振,缓按急挑,挽横引纵,左牵右绕,长波郁拂,微势缥缈。工巧难传,善之者少,应心随手,必由意晓。尔乃动纤指,举弱腕,握素纨,染玄翰;形管电流,雨下雹散,点驻折拔,掣挫安按;缤纷络绎,纷华粲烂,絪缊卓荦,一何壮观!
    真是写得有声有色!能有如此生动的描写,可想见当时书法已从实用的圈子走出而步人艺术创作了。这篇文章,涉及笔法、结体、章法及墨法,举凡挫、按、挑、引、驻、拔之类用笔技巧,都有所及。在上引文之后,又提到“分白赋墨”、“缝绻结体”。
    实用的要求是正确无误,以便认识;艺术追求的,却是审美享受。“一何壮观”,已不是从实用角度来谈书法了,成公绥是最早提出书法可供玩赏的人之一。他在描述了创作的神态之后,说“繁缛成,又何可玩”。接下去,便是在欣赏上谈问题了:
    或若鱿龙般游,蜿蜒轩翥,鸾凤翱翔,娇翼欲去;或若耸鸟将击,并体抑怒,良马腾玻,奔放向路。仰而望之,郁若霄雾朝升,游烟连云;俯而察之,漂若清风厉水,漪澜成文。
    蔡邕《笔论》虽也大量用比喻方法论书,但是从创作论角度去谈的。他说:“为书之体,须人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这一些比喻,都是指书作应具的神态,与成公绥的文章,行文用词相近,而意义不同。这样取法,便成为后世论书的模式,凡技巧论、创作论、审美论都是如此。不是“若”什么,就是“如”什么,于是“如千里阵云”、“如高峰坠石”、“如屋漏痕”等等,一用而至千数百年。这种方法说明古人强调主观感悟的思想,在审美论范畴内,尤有意义。书法本是抽象的,它给人的美感,有很大的主观随意性。意象之得,全凭观赏者的联想。而在技巧论领域内,这样的路数,却有不精确之弊,“屋漏痕”、“锥画沙”即其例。
 
 

 
 

跃居文化巅峰的书法—权威的产生与英雄崇拜观的初萌(2)

 

    卫恒稍晚于成公绥,卒于公元291年,生年不可考。《晋书·卫恒传》收人《四体书势》一文,所谓“四书”,即古文、篆、隶、草。这篇文章,与其说是论“体势”,不如谓其为谈源流。四势之后,都附有赞记,篆势署为蔡邕撰,草势署为崔缓撰,其余未署撰赞人姓名,依例,应为卫恒手笔。四篇赞记,文风如出一辙。但《晋书·卫恒传》所收《四体书势》在文字上与《墨薮》所载出入很大。如署为蔡邕撰的《篆势-赞》,其开头数句,《晋书》作:“字画之始,因于鸟迹,仓颇循圣作则,制斯文体有六篆,妙巧人神。或龟文针裂,栉比龙鳞,延颈胁翼,势欲凌云。”而《墨薮》所收则是“鸟遗迹,仓m循。圣作则,制述文。体有六,篆为真。行要妙,巧人神。或龟文缄列,栉比龙鳞。延颈胁翼,势似凌云。”从文风看,《晋书》本传所收,古穆简朴,而《墨薮》所辑,宛若宋、明蒙书。蔡a为有汉一代文豪,行文断不致如此稚俗。
    西晋人的书论文章,行文受赋的影响很大,不仅《四体书势》如此,索靖(239年一303年)的《草字势》也是这样。这些文章,大量地以比拟为法,用大自然中形形色色的物类去拟喻书法的点画及体势,满篇都是龙腾、鸿惊,兽跌鸟迹之类。这既是一代文风影响所致,也是“法自然”观念的反映。
    魏晋时代,崇尚自然的观念很普遍,文人以遁人竹林崖穴为高迈,避世佯狂,玄风大炽。
    《晋书·向秀传》:

    秀好老庄之学,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都,道家之言遂盛焉。

    以大自然之美为最高,正是任天率真思想的表现,但晋人书论,以自然物比拟书法,不问书体,不问作者,全是一样。《四体书势》形容“古文”为:

    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矫然突出,若龙腾于川;渺尔下颓,若雨坠于天。或引笔奋力,若鸿鹤高飞,邀邀翩翩;或纵肆婀娜,若流苏悬羽,靡靡娜纬。是故远而望之,若翔凤厉水,清波漪涟;就而察之,有若自然。

对“隶势”,则作如下说:
    体象有度,焕若星陈,郁若云布。……远而望之,若飞龙在天,近而察之,心乱目眩,奇姿谲诡,不可胜原。
对“篆势”的形容是:
    远而望之,若鸿鹤群游,……迫而视之,端际不可得见,指为不可胜原。
对“草势”形容作:
    远而望之,摧焉若队岑崩崖;就而察之,一画不可移,几微要妙,临时从宜。
    说到最后,都归于一点:书法的奇妙,是不可言传的。“几微要妙”(按:几即“机”),“不可胜原”,为什么呢?因为书法从文字的产生,到各体的相继出现,都是“纪纲万事,垂法立制”,体证大道的。最高层次的“美”,必定“若自然”,也是不可言喻的,因为它是“道”的精神的体现。《老子》第一章就指出“道可道,非常道”。
    以上所举,可以分为两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各种书体“若什么什么”,或“如什么什么”,乃至一点一画也这样;另一个层面又归之于不可知,不可言。那么,对书法的这种认识应怎样去理解呢?
    在西方,字体、笔迹不过是符号而已,并未包含着那么多的玄思妙理。汉至魏晋时代的人论书法,即如上所述的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可以说是直觉的把握,“像什么”、“如什么”,不过是主观的联想,这是形而下的;第二个层面则属于形而上的追求。
    书法审美,历代都有所偏重,而大的框架,却是魏晋人构建起来的。这个框架,到了东晋时代,便更形明确了。
    卫夫人《笔阵图》题为永和四年写成,即完成于公元3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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