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斯琴和黄惇谈学颜柳的障碍

2019-06-19 820 0 举报/投诉

八十年代,全国小孩都在学校写颜、柳,我找了十几个写颜、柳好的学生,让他们临摹王羲之的行书,一个写不起来。我小时候也写颜、柳,有一个阶段想写行书了,我看王羲之的《兰亭序》的转折处的形态,就想起颜、柳转折处的顿挫,老是要在这些地方顿一顿,写得糟糕透了。我发现楷书作为书法学习过程中的作用,没有像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谓我将楷书写得相当好以后,我就可以去写行书了,不是那么回事!那么古人有没有谈过这个问题呢?有!比如说和我们有同样经历的米芾,先写颜真卿、柳公权,再写晋人……尤以褚遂良为多,仔细一读,这里面的人物,我们今天都遇得到,他得出一个结论,颜柳挑踢乃丑怪恶札之祖。根据这种推理判断,这种挑踢就是我今天讲的颜、柳楷书中的华饰现象。有人要问,就是楷书有华饰现象吗?当然不是!其他也有,但是惟独楷书的华饰现象是最难发现的。鸟虫篆写一横,画得像鸟,很明显是装饰。隶书也有,《熹平石经》也很明显,它找到了一个标准化的东西,隶书横画先是蚕头,到了西晋一横前面挖掉一块,所谓折刀头,每个时代都有一些装饰手法。如果你把你的楷书定位在一个华饰状态,那么写出来的字是不会运动的。

韦斯琴和黄惇谈学颜柳的障碍

黄惇作品

楷书作为古代实用的书体,我还注意到古代的学习方法和我们今天的学习方法正好相反,就楷书而言,古人是先学小楷,由小渐大,今天的学书者则往往是先学大楷。古人写文章要用小楷,实用,我们玩大楷,不但玩大楷,还要玩有装饰性的大楷,那么装饰性的大楷对我们深入学习行草的障碍是非常之大的。这就是我们这么多年以来培养了这么多写颜字、柳字的小学生,但会写行书的非常少。出于这样一个动机,我们在南艺的书法教学当中,把楷书定位在可以跟行书相互作用的位置上。书法大专班只有两年,楷书课接下来就是行书课,我们把颜柳的钩写得那么复杂怎么办,但是我们还是要搞一搞,改变一下到南艺来之前的错误认识,写颜字可以一钩就钩,不要那么复杂,把颜、柳挑踢的点画舍去装饰性,还原其自然。什么三点水还要绕一个“油条”在里头,不要用这种方法,现在的书上解剖用笔全是画了图的,有很多小箭头,噜苏的很。后写褚字,再写智永,正好衔接到行书上去。此外,我要强调临楷书也要注意原大临写,不要无节制的放大,因为放大写笔法会发生变化,速度也变了。

韦斯琴和黄惇谈学颜柳的障碍

古人说,先学楷后会行,所谓先能站而后会走,以此比喻楷行用笔关系。但根据实践经验证明,古人泛指的楷书并非指中唐这种具有华饰成分较重的楷书。当然学习楷书而后过渡到行书的用笔方法,并不排除笔力、结字和眼手配合等其它训练,如果是,颜柳楷书自然具有同等价值。但就楷行笔法的连续过渡而云,古人实指晋楷一系,学者不可不知。米芾《海岳名言》说:“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又说:“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如颜真卿,每使家僮刻字,故会主人意,修改波撇,致大失真。唯吉州访庐山题名,题讫而去,后人刻之,故皆得其真,无做作凡俗之差,乃知颜出于褚也。又真迹无蚕头燕尾之笔,与郭知运《争坐位帖》,有篆籀气,颜杰思也。”不难分析,米芾这里已经把自己为什么将颜行评价如此高,而对其真书评价如此之低的道理讲明。他认为颜真卿楷书渗入了刻者的刻字习惯,因而失真。他所言“做作凡俗”即指“蚕头燕尾之笔”,亦即我们前面所指出的“华饰”现象,可见米芾已看到传世颜真卿碑刻与初唐楷书的这一差异。和唐代楷书自颜为一大变这一事实。他对颜行与颜楷天壤之别的判断,也说明这种楷书笔法与行书笔法的差距。所以他在《海岳题跋》中说:“颜真卿学褚遂良既成,自以挑剔名家,作用太过,无平淡天成之趣。……大抵颜、柳挑剔为后世丑怪恶札之祖,从此古法荡无遗矣。”米芾的审美立场是以晋人法度为出发点的,但从东晋二王以下唐宋元明,凡行书笔法未有大变,因此正确理解米所点明颜柳楷书与晋人楷书一系笔法不一,是非常重要的。

韦斯琴和黄惇谈学颜柳的障碍

我还要着重分析一下颜真卿的楷书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一,它作为字的严谨性来讲是没有办法和欧阳询的《九成宫》相比的,欧阳询的楷书,后来讲一个字“险”字,点的位置不能擅自移动的,后人总结出《欧阳询三十六法》。颜真卿将格子撑得很满,这就是我们通常写美术字的方法,写美术字的书上有一句话叫“左右撑足、上下撑满”,这种特点造成中宫不紧,柳公权变了,中间收紧,腿伸出来了,有人说看颜真卿的字就像武大郎,矮墩墩的。柳公权像个舞蹈演员,腿很长,甚至有的还穿一个芭蕾舞鞋,感觉更长。颜字的这种特征很便于做碑版,能放大。到了盛中唐,有人讲肥的字是颜真卿,肥的人是杨贵妃,肥的隶书是唐玄宗,连唐三彩的马都是肥的,姑且算一说,当时崇尚这种美。我们看欧字、褚字、虞字,都没有这种隆起结节的华饰,他们的区别在哪里呢?都在关节处,人要装饰也是这样,女同志要涂指甲油,带项链、耳环、发夹,穿高跟鞋,注意,所有装饰都在端点,在关节处,其实懂写字的人要研究这个现象,对我们是有帮助的,我们写字是要注意关节的,关节处是不是很准确,很大种度上决定你的字美不美,但是不要强化华饰,华饰了写不快,有人说就慢慢写好了,这个观念也是清朝人的,清朝人讲究拙、重、大。

颜真卿在唐朝的地位不高,宋朝的地位高,尤其加上苏东坡推崇,米南宫讲他不好,对他的行书认为“颜行可教”,也就是说颜真卿的行书可以用以教学。历史上有没有过不赞成写他的字呢?有,赵孟頫到北方去,看到北方人受金人影响,都写颜字,赵孟頫一到大都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写了一封信,谈到这个问题,说让小孩写颜字入手,终身不能脱俗气。有人讲颜真卿是忠臣烈士,就像我们现在讲3月5号学雷锋,因为雷锋是个好榜样,我们就学雷锋的字,雷锋的字全是斜的(笑)。所以赵孟頫就发感慨了,他说我真不太好讲,这么说人家会认为我对颜鲁公不恭敬了。王羲之也是忠臣烈士,为什么不学王羲之呢?这就是观念的碰撞。

韦斯琴和黄惇谈学颜柳的障碍

赵孟頫真是了不起,就是靠自己的力量,最后元朝的风气全部被他改过来了。在元代书法史上,后来还能看到有少数的人在写颜字,但绝大部分写晋字。据我来看,赵孟頫的影响力决不下于颜真卿,如果我们按等级讲,第一级王羲之,第二级王献之,有人认为自从出了颜鲁公,他跟王羲之分庭抗礼,这都是一种偏好,不是这么回事,颜真卿的行书是王羲之系统,楷书确实有变化,我认为是朝美术字方向发展。当然我不否认他有他的美,李煜评认他的字是“叉手并脚田舍汉”,是粗俗的,我们现在电脑里的宋体不是从他那儿来的吗?颜的影响是什么时候大的呢?宋代是一个阶段,到清代中期以后,刘墉、何绍基、赵之谦、钱南园、翁同和,写颜体。民国时候谭延闿、谭泽闿写颜体,现在全中国人都写颜真卿、柳公权,我讲一句公道话,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全中国要不要统一教材呢?比如日本的小学生教材是欧。就统一来讲,写字就算了,书法就没有道理了。欧字还比颜字好写一点,有的小姑娘长得蛮秀气的,家里让她写字,一落笔,拙重大。有人讲:“唷!这小女孩写得像男孩写的!”像男孩写的有什么好啊?这个思维上就有些不对头,女孩嘛,弄得像个男孩干什么?如果一个展览会上全是阳刚,不跟生活当中没有女孩子一样吗?我要讲,我们没有摒弃写颜柳,但要告诉你,在中国书法史上,从书法美的角度上讲还是有价值的,我们要指出他的华饰现象在楷书教学过程当中是一大障碍,希望你们今后教学生过程中注意一下,因为我们写行书一拓直下,使转翻折都在瞬间完成,没有必要在端点处穿靴带帽。

韦斯琴和黄惇谈学颜柳的障碍

二王的行书是从晋楷一脉相承的,所以在写行书之前写一段时间晋楷衔接一下,根据我们的教学经验,凡是用晋楷训练一段时间的,进入《兰亭》,进入《圣教》,进入《二陆文赋》等等都很方便。有同学讲,为什么写魏楷不可以进入行书呢?我不反对,清朝是先篆后隶,魏碑是最后出场的,魏碑从被人认识到现在也不到两百年,因为它有热潮,很多人喜欢写。用魏碑的方法写行书,叫魏行,金农的字不能叫魏行,只能叫碑行,因为金农时代魏碑还没有出场。赵之谦,魏行,康有为,魏行,以后还有一些。但要知道魏碑里面没有行书,你想要将魏碑的东西变成行书,你还是要去摸行书,现在外面很流行混合型,和我的香烟一样的,在座各位想混合我也没有意见,但你混合前要把混合的东西搞搞清楚,做一杯鸡尾酒要知道你倒进去的东西是什么,毒药倒多了会将人毒死。写魏碑也好,写唐碑也好,要弄清楷书的作用,在整个学习的行程当中的环节作用。

绕不过去的颜柳

文/韦斯琴

那年,初来南艺,导师问我都临过谁的帖,答:颜真卿、柳公权的楷书。

导师面露难色,沉默了一会儿,说:颜柳暂搁一边吧!但愿只得了些皮毛,否则中毒太深,很难走得出来。

不禁惶恐,不晓得该如何下笔了。于是向同桌打听,才知道,学院内的书法以书卷气为上,崇尚晋唐。晋为东晋王義之王献之,唐乃初唐欧、虞、 褚、薛。

至于颠张狂怀,那是草书,非初学者可问津也。 而环顾左右,有人临《兰亭序》,有人临《智永千字文》,有人临《黄州寒食帖》,有人临《子昂赤壁赋》,果然无人理会颜柳。

这样的观点很快便统罩了我,渐至后来,一听说某人只写过颜柳,便认定为俗书。而写颜柳一路,绝入不了展,谁还愿白白消耗时光。待临过羲献、褚遂良、苏轼、米芾、赵孟頫,再回看颜柳,果真呆板无情趣,且不易往其他书体转。

如此自以为风雅地陶醉了好些年,写手札,写册页,写手卷,离颜柳越发地远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环顾左右,当初写得比我好的人一拨又一拨,如今却大多无作品面世了。

韦斯琴和黄惇谈学颜柳的障碍

看来,风雅与情趣很快会被时光磨蚀掉,若再不去寻扎实的根基,补就些真功夫,便只得流于庸俗 了。可几人肯真正从头来过呢!

二十年后,我重拾颜柳,逐字透析,才发现颜楷是那么从容、优雅,磅礴中含秀逸,端庄里显灵性,当为终生摹写之范本。而柳公权更精练、唯美,坚实、果毅,常临之,知聚散,得清芬。

从前,导师说颜柳虽然是楷书的高峰,但太程式化,甚至华饰过分,不容易化开,不可多学。对于初涉书法的人,此观点可取,否则会陷入僵化。

可如果遍临古帖,有了辨识能力之后,仍一味地回避颜柳,可就大错了。

如果说习颜楷不容易向其他书体转换,那颜真卿怎么会有《祭侄稿》那样的行书绝品。还有颜真卿的 《刘中使帖》《湖州帖》,上承其师张旭,后启宋人米芾。连黄庭坚跋东坡《黄州寒食帖》都说:“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而黄庭坚则直取柳公权笔意,点画取势严格遵从柳楷。将黄庭坚行楷书作品中较为夸张的长线条除头截尾,便与《玄秘塔》无异。

若说写柳公权不容易朝其他书体转换,那柳公权的行书《兰亭诗集》为何写得自如洒脱?更何况学柳公权出来的黄庭坚,行书、草书都达到了让后人仰视的高度。

可见能否化得开,取决于书写者能否触类旁通,而非为颜柳所限。若要摆脱只会写小字的束缚,习颜柳便是一条捷径。

反过来说,将颜柳写得浪漫轻松一点,便是褚遂良体。将颜柳写得精微隽秀些,便是赵孟頫《道德经》的感觉。

总之,想在书法这条道上走得再远一些,颜柳是绕不过去的一座峰,必得花些力气攀过,才有可能见识更壮阔的美景。

图文来自书法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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