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集》序
向予与人论夫当代之诗，有二不取，一曰铺陈典故，故作艰深；一曰浅而至白，白无余味。此二者一雅一俗，皆不足赏。何则？用典太甚，必伤诗情，虽淹雅不过“学问之展览”；白俗之极，近乎老干体，虽口号震天亦同嚼蜡。究其因，不外乎才情不足，学问凑之；才、学皆不足，但沦为空洞之口号矣。予唯以雅而不涩，白而不俗，才情兼具而不落窠臼者为上品也。
吾友孟依依，才学过人，工诗善词。有《月出集》数卷，遣词无意藻饰，谋篇不运僻典，所作则灵妙清奇，深雅浅白，无不妥帖，庶可谓上品也。唯少作每多愁苦语，然亦与寻常婉约者迥异，盖常以灵心妙性贯之，故能动人心魄。如《雾中窗上划字》云：“无意君名书许多，待将揩尽复轻呵。既于窗上揩来易，心上镌痕揩得么？”深情敛于巧思，乃能道古人未道之境。窃谓有深情无巧思，不能为依依之诗；有巧思无深情，亦不能为依依之诗，两者涵融浑洽，乃成其独特之风致。
或曰，孟依依既耽于情，作小儿女之态，谓之婉约派可乎？此殆以一时之心力概一世之定论，殊可笑也。盖闻诗有唐音宋调之分，词有豪放婉约之别，譬如太极之分两仪。则今颇有诗者，或染唐之神韵，或学宋之筋骨，本乃随人禀性，何妨各胜擅长。惜往往千篇一律，抒豪放之慨，则朝夕惯作高腔；诉婉转之怨，则日日都写深情。作者为之不厌，读者观之宁无厌乎？斯何异于孤阴之生，孤阳之长，焉得长久乎？真能诗者，必乃不拘一格，不滞一体，老杜之浑沦万象，自不必言。即豪健如东坡，亦尝作“多情却被无情恼”之婉语；婉约如清照，又岂乏“生当作人杰” 之豪慨？
至若依依之作，有“君要归来早”之情切，有“恨无苏白为诗友”之寂寥，有“海内余吾诗独工”之自许，有“混沌凿开不碍水涵天”之自在，岂独以小儿女目之哉？予谓其豪放婉约，两美能并，如太极之浑然一体者也。此浑然一体者，诚无愧于《月出》之名，如明月一轮，皎兮皓兮，其光足以照当代，其才足以传后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