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年月日时,野老清梦正酣,二客忽见,视之,乃元令遗山与李翰林于田也。方愕然间,已随之登临方山极目阁。环顾四野,月色如洗,崇峦似黛,湍水萦练,菊城弥岚。元令叹曰:清媚夜,好风致!乃寝乃兴,乃伴尔梦。时移世易,孺子何幸!野老对曰:沧海桑田,天下太平,今夕何夕,吾辈甚幸!伊昔正值世运蹇难,元师奔波于金源国灭之时,李公纠结于严嵩擅政之世,虽处境不同,景遇各异,均心系黎庶,补益地方,百姓无吝其美,史笔不掩其功,当无愧矣!
翰林哑然讪笑:吾与嵩贼不谐久矣!虽所求无非“太平之世随徜徉”,而终不可遽得,心憾之矣。元令曰:屈子长太息以掩涕,微躬哀民生之多艰,皆情怀高迈,而收效无多,盖世势之使然,无需伤感。方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令之所行,何往不应?是以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物阜民康,欣欣向荣。其盛况远逾汉唐,更无论宋元明清!缘何以小我而局大同乎?
野老然之,身心俱暖,伸手摘月,朗照城桓。翰林会意,遂携之东去,进菊乡古城,谒黉学文庙,入菊潭公园,登雄阁临湍。比及西眺衙署、东瞰湍渊,源话知足,近视史馆,不禁欣欣而然。而乃三人鹄立,举樽邀月,酹地敬天,歌窈窕之章,诵明月之篇:
春色初蓓蕾,我曾醉东园。崇墉晚望新,村烟片月还。
湍流落涧壑,竟日沿清湾。今日与君醉,对月一樽欢。
山远客来稀,华屋谁不羡?明月清风岁,天天临夏馆。
岁月不居止,时其又忽焉。元师悄然改口:“强饭日逾瘦,狭衣春正寒。儿童漫相忆,行路岂知难。”翰林拊掌曰:“寒气入茅屋,溪声喧石滩。山中夜来月,到晓不曾看。”
吟毕,三人以乐极而生悲情,继之不忍,遂默而相视。元令叹曰:昔吏散夜永,饥鼠绕床;刁役扣扉,摧科无政。曾居郁郁山城,百忧难解;时常忧从中来,潜发孤咏。尝奢求乡社鸡豚、人与之共,总向往绕屋清溪、午梦谐醒。如斯而不可竟得,不亦悲夫!
野老慰之:目今国强民富,处处华灯;菊乡处处笙歌,乡不输城。教化向善,廪实知荣;官民守法,政简刑清。且看工农商学、展翼比竞,百业争贤、英才满瓮。依法治理、深入民心,束吏绳氓、持之以恒,上下恭谨、惟公是从,陟罚臧否,并无异同。作恶而黜其邪,行善而崇其正;向学而弥其志,逸隐而遂其静。喜归耕者有涯,出仕者有为,嘉谋者恒深,实干者竟成。而师以“元令”留史并以“中州布衣”自许,闻之不亦欣欣然而自得者乎?
元令颔首,目光炯炯:目今菊乡甘雨车行,仁风扇动,人存政举,山包海容,李翰林其可有洞悟兮?于田笑曰:子美尝言“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吾其倦仕,便以归乡为念,且以宴居为乐。今览衙署对联“自己也是百姓,地方全靠一官”者,方悟小我之可乐,而大有之宝贵也。
元令肃容:善哉,于田!我等自爱自娱,诚然有理。但得一人乐,曷不与众人同乐!而欲与众人乐,便当克尽厥职,殚精竭虑,披坚执锐,孜孜以求,行善政,谋福祉。夫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发蒙启智,则俗厚而民淳。故善其政则德厚,化其人则文灿,遵其法则邦治,约以礼则风暖。如斯,则民尚礼而官崇德,人愈和而政愈清,众殷富而家国安。
于田长揖:听元令高论,醍醐灌顶。反躬自省,惜也未闻大道,眈逸乐而荒其志,迷于途而忘其返。
于是,夫子渊默,骚人智拙,惟举杯邀月,痛饮无歇。浑不知东方之既曙,晨钟正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