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海棠六首：谁知寒雨里，也作小春花

冬日海棠，海棠冬暖亦狂花，这个狂花的狂，是什么意思？

孟冬是冬藏的开始，大部分树木都进入落叶期，落木归山。宋诗里虽然有十月早梅，但是那是一个时代的风气审美造成，又因为宋朝气候比现在偏冷，早冬十月京城也有早梅花打着骨朵，但是当下，哪怕江南和长江流域，十月梅花并不多见。

倒是春天三月的海棠，这个时候又迎来了第二个春天，在一点点晴光冷露中，一年一度，红妆绿袄的回来，轻衣简行，仿佛回娘家看看。

我喜欢海棠，尤其是这早冬的海棠，有人说是反季节花开，其实不算，因为年年她都会此时再小开一次，比梅花准时，甚至风霜无阻。

萧疏的枝头，无论如何要绽开一点绿叶，打出几朵妃红，说孟冬寒气至，也看见她把粉色的花朵挂在风里，说楚楚动人只是姿态，她更让人想起眷恋和相思。她是在等什么人吧，有或者是在追忆什么？

“十月园林不雨霜，朝曦赫赫似秋阳。

夜来听得游人语，不见梅花见海棠。” 南宋 · 戴复古《海棠 》

宋朝春赏海棠，冬赏梅花，是当时的花事观赏潮流。所以园林广泛种植这两种花树。

早冬探访早梅，要的是梅花的新鲜，但往往会看见梅花难找，而春天已经开过的海棠，新枝高挑，缀着更清丽的海棠花。

此时不是海棠花的主场，不复春天里绿叶繁华那种极品富丽，看到的人未免会和往事相比，也想着这样的海棠花开，是因为此时气候如小春天，那是海棠的回光返照。

探梅不成，看到早冬清丽的海棠三三两两在枝头，也是一种安慰。

来游玩的人，说，梅花没开，海棠倒是开了。倒也应证十月小阳春的气候，果真温暖如春。

所以海棠也是十月之花，小春之花。实际它比梅花更准时。

“败荷折蓼溪村景，黄叶青苔野老家。

赖有海棠相煖热，小春重放一番花。”南宋 · 刘克庄《冬煖海棠盛开三绝 其一 》

早冬时节，往往看到的是枯荷败蓼，草木凋黄，江村景色更是如此，荒野树下，竹篱茅舍，若有一点绿意，那也是靠近水边村落，地上有潮湿的苔藓。

此时梅花尚早，枯树横天，但是同样高大的海棠花，却在枝头开着花。

那花朵疏落别致，大有枯树逢春的清美，且海棠高挑。

农民不必翻日历，看见这样的海棠花开，也知道是农历十月。

稻谷丰登，田园金灿，在一枝海棠下坐坐，阳光晒暖着背，那海棠春色，是种小安稳富足，在枝头，反照在农民的心底。

春天原来从未走远，只是藏着了，如同海棠春意，永在人心。

”舛运频年见，忧时百虑灰。

入冬常苦雨，昨夜又轰雷。

土烂麦难种，虫伤菜失栽。

儿童不解事，喜报海棠开。“宋 · 戴炳《己亥十月晦大雷雨 》

说十月海棠是反季节花开，我是不大同意的。因为只要不是极端的寒冷，海棠十月，一点微微地暖和太阳，就会开花。这是海棠原本是山木，在千万年自然竞争里形成的特殊的生存能力。

就算唐朝之后，广泛移植到平原地区，这种基因的特质仍旧固执的保留着。

这年的灾年，进入冬天之后，有连绵的冬雨，又有冬雷震震。天地里积水麦苗腐烂，气温反常，秋冬的蔬菜为虫害所苦，几乎颗粒无收。

孩子却欢天喜地来说，海棠开花了。

是孩子的不解事吗？海棠是花妖吗？

不是，海棠是耐小霜寒的，这是它原本出自四川的山地，那里云雾众多，地气潮湿，海棠生就了一种本事，就是在极少的阳光和低温冷雨下，能够开出娇美的花。

海棠如果在此地如此繁茂，也证明这一年的十月，的确多雨且寒冷。

但海棠的傲然是让人欢喜的，它带给人的是笃定和希望。

“深蔓迷归路，荒蹊未有家。

谁知寒雨里，也作小春花。“宋末元初 · 舒岳祥《樵童自故园来献海棠因赋二章 其一 》

同样写着海棠耐着早冬寒冷的还有这样一首十月诗。

舒岳祥的老家来了一个小孩子，带着家乡十月开花的海棠。

他说着故乡十月的烟雨里，海棠依旧在寒雨里开放。

君自故乡来，来献故园花。这本海棠彻底打动了游子的心。

他能够想象故乡在战乱后的荒草臻臻，可以想得到，那里很多地方荒草遮盖了路径，因为有人逃荒，有人不再归来。

但是在寒雨里开放的早冬海棠被放在眼前时，我想他是感慨的。

海棠一直等着他回去，家园一直等着他回去。

十月是海棠的小春天，唤起的如何不是游子的归心？

”海棠冬暖亦狂花，步绕畦区羡物华。

微雨苍茫低塞雁，寒声寂历到汀葭。

映人清绝梅松竹，照眼黄垂橘柚楂。

自喜闲中足幽兴，不妨时理醉生涯。“ 南宋 · 廖行之《和张王臣登清斯亭韵三首 其三》

海棠再怎么冬暖，也不会如春天那么绚烂，所以这个狂，写的不是海棠的绚烂，是她的精神气。能够在冬天里开花的花树实在不多，何况海棠花看起来娇羞温柔，哪里知道冬天它也能开花？

白居易也写过早冬”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都不是说冬花繁荣绚烂，而是说那种清狂傲然之美，敢在冬天开放。

而且这首诗里的海棠同样是微雨冬寒，盈盈开放，和松竹同友，与橘袖同时，是冬天里一抹靓丽的轻红。

”小春天气未生寒，缀树朱栎正入看。

昨夜海棠开数朵，一双蝴蝶上阑干。“元朝《马臻谩成四十二首 其三 》

这是十月早冬晴朗天气里的海棠，枝干上有着红色的花骨朵，非常耐看。

早上起来，海棠花已经开了数朵，引得一双蝴蝶飞来，翩翩缭绕。

诗人想当然也认为是小春天气和暖的缘故。

实际暖是一方面，但是海棠夜开，恰恰是在早冬寒夜的低温里。

海棠并没有那么娇气。

长江堤岸上的海棠十月开了，虽然小小的，但是几场风雨，也未见得它离开，依然小红翠绿地在枝头，远远看去，像早春的梅花。

她是在等什么人吧。我总是这么想。无论春天多么绚烂和热闹，早冬十月，她仍旧回来，绿萝衣裳粉红妆，立尽微雨与小寒，年年荒草江天路，不知那人还不还？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