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湖帆肖像
原标题:吴湖帆的时代一去不返,他的收藏文化被称为“最后的辉煌”
甲午年即将过去。这一年,在回望与重新发现传统文化的今天,无论如何不应当忘记一位执着坚守传统的海派大师——吴湖帆先生。
今年是吴湖帆先生诞辰120周年。近代的书画鉴定家中,在古代书画上题跋最多的,无疑非吴湖帆先生莫属,他收藏宏富,善鉴别、填词。山水从“四王”、董其昌 上溯宋元各家,冲破南北宗壁障,以雅腴灵秀、缜丽清逸的复合画风独树一帜,尤以熔水墨烘染与青绿设色于一炉并多烟云者最具代表性。吴湖帆先生的巨大意义绝 非仅限于书画或鉴定,也在于一种文化的态度——在彼时各种新文化、新思潮风起云涌的情况下,他执着于传统文化的研究以及以巨大学养而形成的优雅。对于吴湖 帆先生在1950年代以后的经历与对其评价的变化,同样可以给世人以巨大的反思。
正如吴湖帆之孙吴元京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所言,由于时代的原因,他对祖父的认识经过了多次变化,而真正开始理解祖父则 是在十年以前,“他走的是一个背着时代大流而行的羊肠小道,很崎岖,很辛苦,有一个反力在拉他,还往前走。他很执著,对传统文化有着巨大爱好,但也乐在其中。”
吴湖帆怀抱着3岁的元京,身旁是他的两个姐姐及另两个孙儿
澎湃新闻:请您谈谈儿时对祖父的印象,你生于1954年,与你祖父正好相差一个甲子。
吴元京:我3岁时与祖父吴湖帆合过一个次影,这留有照片,上面有祖父的题字“吴氏花甲重周摄影”。当我记事起,到爷爷在“文革”中去世,也就三四年时光。爷爷给我 的感觉,是很温柔,很优雅的老人,人长得有点胖胖的、矮矮的,讲话很慢,带一点幽默。那时候,“梅景书屋”每天有学生来,他跟学生时而会开开玩笑,大家被 逗得很开心。当时,我们住在一栋老房子里,在上海市区嵩山路88号,现在已被拆除。一楼放图书,二楼是爷爷、奶奶生活的地方,三楼是父母和我们几个孩子住的。
澎湃新闻:当时你爷爷的文物与字画收藏安放在哪里?
吴元京:在居住的主楼旁边,有一栋副楼,我们称之为小楼,也是三层,比主楼低,小楼屋顶只到主楼的三楼地面。小楼里全是字画,放得满满的,平时关起来,不让人进入。我小时候很顽皮,家人也不敢让我进去。
澎湃新闻:你爷爷讨论书画时,你现在还有什么儿时的具体印象吗?
吴元京:大概8岁时,爷爷和他的学生在桌边讨论字画,我硬要挤进去,说我来画。爷爷问我,你要画什么,我说画孙悟空,爷爷说那你要用什么画,我说用毛笔。爷爷帮我 铺了一张宣纸,舔好毛笔,我在一张两尺的纸上,唰唰唰地画了一个头,占了三分之二,身体没地方画了。爷爷用苏州话说:“侬格能嘎伐来势啊(你这样可不行 啊)……”大家都哈哈笑起来了。爷爷说:“侬假使欢喜画孙悟空,我帮你请一位老师。”过了不到两星期,他又叫我到跟前,说老师请来了,拿出一本珂罗版线装 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叫我根据图稿画。但是,我很不认真,画了三天就丢在一边,这件事情也就淡漠了。
去年,一次吃饭聊天时,我的师姐、张守成的女儿张渊说,元京你还记得吗,当初你爷爷托我帮你买过一本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本书当年是钱笑呆(连环画画 家,曾任上海新华美术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连环画创作员)画的。这本书抄家的时候也被抄掉了,小时候的一点点记忆被她一提才想起来。这件事,是爷爷 和我在一起时印象比较深的一桩。后来当我11岁时,开始跟徐伯清学写字。
澎湃新闻:你的书法为什么不是跟爷爷学呢?
吴元京:当时的客观条件、社会氛围影响到我家。我学字画,父母是反对的,尤其是父亲很反对爷爷的书画,爷爷也不好干涉子女教育小孩。作为名人,爷爷在“反右”时没有戴上帽子,父亲戴上了,他是为爷爷而戴的。
我爷爷脾气虽然好,但他是文人,个性很强,不畏强权。当初发生“檀香扇事件”前,爷爷被内定上海中国画院第一任院长,嵩山路88号的家变成“檀香扇事件”的 中心。虽然后期事情淡了,但是上面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让爷爷反省,写检查。爷爷认为事情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不写检查。在这种背景下,我爸爸是共产党员,很 不容易,首先要根据组织要求背叛大地主家庭,所以他反对书画也在情理之中。
我和徐伯清学书法,也是爷爷推荐的,爷爷从没有和我示范过写字。我想这既有爸爸(不让我练习书法)的原因,也有我小时候贪玩坐不定,书画也是三天热度的缘故。
吴湖帆书画作品《潇湘雨过》
澎湃新闻:小时候您爷爷和你讲过书画吗?包括熏陶之类的?
吴元京:没有。其实,我读书以后,每天放学到爷爷家,主要是奶奶照顾我,并不直接接触爷爷。看到大人们画画,我很少去,很识相的,在旁边偷偷看看。
难得有一次,那是1959年,我五六岁,有天爷爷在书桌边画画,围了好多学生朋友。爷爷在一张四尺整张的纸上画荷花,我挤啊挤啊挤到他边上,旁边的人都让我 小心,爷爷说着没关系,一只手摸摸我的头,嘴里香烟吃吃,弄支笔蘸蘸墨。当他的手划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手一抖,砰嗵一记,滴下去很浓一摊青 的,在空旷的荷花池的正当中,旁边的人看着很惋惜,一幅画快画好了,就坏掉了。我一下子紧张了,爷爷看看,香烟咬咬,摸摸我头,说没关系,接着弄了点颜色,补成一只翠鸟往水里冲。本来的净池荷花变成了一只鸟冲入水中,这幅画现在中国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