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慧眼辨识真假《富春山居图》,自溥仪箱中寻回国家珍宝,画轴拉开半尺便能认出作者……从一个画家到著名书画鉴定大师,从为个人收藏、鉴定,到为国家博物馆鉴定收藏,并将自己的藏品公之于世,与世人同分享,他完成了一个中国传统文人向现代文化学者的转变!
1978年10月,徐邦达(右二)与学生们在青岛博物馆鉴定书画
徐邦达,祖籍浙江海宁,著名书画家、诗人、书画鉴定家和收藏家,有“华夏辨画第一人”与“徐半尺”之称。1911年7月出生于上海。历任国家文物局文物处业务秘书、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中央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理事、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等职。
富春山居图(局部) 作者黄公望
真假两幅《富春山居图》
在中国书画鉴定界,徐邦达被尊称为“国眼”。许多由他过目而走出历史尘埃的古书画珍品,就如他人生路途上欣赏到的奇花异草。一件件古书画珍品重新入世,就是一个个令人着迷的发现故事。
上个世纪30年代,徐邦达发现了乾隆皇帝曾经御笔亲题为真品的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实为赝品。《富春山居图》是元代著名书画家黄公望脍炙人口的一幅名作,世传乃黄公望画作之冠。此画卷为六接的纸本,即是由六张纸连成的画卷。清顺治年间,此卷藏于宜兴收藏家吴洪裕手中,后来吴病入膏肓时,因为非常珍爱此卷,就准备把它付之一炬用来殉葬,吴的一个侄子在烧画的时候趁吴不备,用偷梁换柱的方法把别的画卷扔了进去,把这幅给抢了出来,但是首段的一小部分(大约有四尺多)还是被烧损了(只烧了六张中最前面的一张,剩下的五张没烧)。
后来有收藏家将此损卷烧焦部分细心揭下,重新接拼后(大约有五六寸长)居然正好有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几乎看不出是经剪裁后拼接而成的,真乃天神相佑。于是人们就把这一部分称做《剩山图》。
值此,原《富春山居图》被分割成《剩山图》和《富春图》两部分,身首各异。
乾隆年间,《富春山居图》被收藏进宫,乾隆对此画大加叹赏,屡屡题赞,甚为喜欢。可谁料这幅画竟是伪作,后来真画进了宫,乾隆觉得特别没面子,他在真画上题字示伪,故意颠倒是非。
20世纪30年代,故宫重要文物南迁,万余箱的珍贵文物分5批先运抵上海,后又运至南京。文物停放上海期间,徐邦达在库房里看到了这真假两幅《富春山居图》,经过仔细考证,他发现乾隆御笔题说是假的那幅,实际是真的,而乾隆题了很多字说是真的那幅却是假的,推翻了先人的定论,还它了一个真实的面目。《剩山图》收藏在浙江省博物馆,《富春图》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
太白山图(局部) 作者王蒙
为国寻宝,不辞辛劳
民国成立十数年后,溥仪预感到紫禁城不可能成为久居之所。他请来宫中遗老,对宫中所藏文物字画清点核查,打上宣统御览之印,悄悄将其中1200余件书画卷册,带出紫禁城。先是藏于溥杰家,后又带到日本人卵翼下的伪满洲国“都城”长春。
1945年春夏之交,苏联红军攻入东北,溥仪仓皇出逃,“宫中”一片混乱,许多文物字画就此散落民间,不知去向。
除溥仪带到东北的古书画卷册以外,紫禁城藏品中的九成以上,被国民党在解放前夕运去了台湾。
因此,新中国初创时,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仅是昔日紫禁城藏品的十分之一,书画卷册更是微乎其微。为了使故宫博物院绘画馆的藏品尽快丰富起来,徐邦达跋山涉水奔波于各地,悉心察访。任何一点信息、一点线索,他都不放过。
一次,徐邦达听说,曾任国民党吉林省政府主席的郑洞国,非常喜欢字画,国民党军进驻东北后,郑洞国在长春收购了不少珍品。1948年10月,郑洞国率部起义时,将一些价值极高的书画珍品,藏在一个小皮箱中。这些珍品就是溥仪当年从紫禁城带出去的,包括唐代人临摹的《王方庆万岁通天进帖》、五代后唐画家胡环的《卓歇图》、五代杰出书法家杨凝式的《夏热帖》,元代著名画家王蒙的《太白山图》卷等共5件。
为征集书画珍品日夜奔波的徐邦达,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极有价值的线索。他开始追踪探访,得知郑洞国率部起义前,装有5件珍品的皮箱,始终带在身边。直到起义与解放军接洽时,才将皮箱交给负责接收的解放军部队。当时说是代管,但事后再无人提及此事。徐邦达立即通过有关人士查访当年负责接收的部队,终于在部队存放文件的保险柜中,找到了那只皮箱。
如今,这5件珍品中的《王方庆万岁通天进帖》和《太白山图》卷藏于辽宁省博物馆,其他三件藏于故宫博物院。
食鱼帖(摹本) 作者怀素
废纸堆里拣出的名作
国宝级的稀世珍品唐摹本《食鱼帖》便是在徐邦达的“帮助”下,从废纸堆中脱身而出。“文革”结束后,徐邦达对全国各地所藏古书画进行了一次综合考察。在青岛博物馆完成了几天的鉴定工作准备离开时,徐邦达问馆里的工作人员还有没有其他未曾看过的字画,工作人员说只剩下一堆要处理的次等文物了,他说那也看看吧。就在这堆待处理的废物中徐邦达发现了释怀素的《食鱼帖》。潍坊一户人家看到报道后说这是“文革”时从他家中抄走的。经过这次鉴定后主家想把它卖掉,要价是35000元,但最后不知何故主家又拿了回去。现在则传说它被香港收藏家收藏。
同是在这次全国大巡回中,黄公望的《雪夜访戴图》也是沙里淘金,被徐邦达“淘”出来的。当时是在云南省博物馆,那天临走时徐邦达照例像往常一样问了一句还有没有没看的东西。在一堆要处理的次等文物中,他发现了宋代画家郭熙的《溪山行旅图》中轴、元代黄公望的《雪夜访戴图》,而元代以上的作品属于国家一级文物,于是他马上让助手退掉了机票。《雪夜访戴图》现在成了云南省博物院的镇院之宝。山西文物店的元王渊《桃竹锦鸡图》大轴也是这次考察中发现而重见天日。
桃竹锦鸡图 作者王渊
雅号“徐半尺”
几十年前在哪儿见到过的书画,几十年后再见时,徐邦达依然记忆犹新。70岁时,一次徐邦达在看两个手卷时,只从装手卷的两个盒子上,便知那一字一画是董其昌的作品,题目、内容,几十年前在哪儿见过,如数家珍。另一次,助手尹光华先生在帮徐邦达整理《古书画伪讹考辨》一书时,无论哪部古手卷后的题跋和某位画家的某张画,只要将题跋和题的人的名字组合起来,他都能知道是宋代某人的画或元代某人的画。甚至有的书画卷刚打开半尺,徐邦达就已经说出了与此画有关的一切,以致人们送给他一个“徐半尺”的雅号。一次,一位来访者将画轴徐徐展开,刚看到一片竹叶的梢头,徐老便脱口而出:“李方膺!”画轴展开,果然是“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作品。
徐邦达虽不善言辞,但话题一涉及书画便滔滔不绝。历代知名书画家年谱、名作、笔法风格等早就烂熟于心中。徐邦达的渊博学识仿佛一部中国古代书画史尽在胸襟。凡经他鉴定的作品,总是旁征博引,一一列出依据。一次徐邦达在南京金陵饭店,有人拿来一嵌在镜框中的扇面,请他鉴定。这是一幅金本的山水扇面,落款为已巳年张宏。凝神片刻,徐邦达说:“这是张君度(张宏字君度)画的,此为其早期作品。他是位高寿的画家,活了90多岁,生活在明万历至清康熙年间,跨两个朝代。《明画录》说他‘工山水,笔意古拙,墨法湿润’。”
窠石平远图 作者郭熙
我并非样样精通
还有一次,徐邦达受邀到河北保定去鉴定一批书画。偶然路过一个书苑,便走了进去,一进门,远远看见大厅墙上高挂着许多书画,其中的一幅画让他眼前一亮,当即认定那是幅宋代的画。接待他的人当时只将那幅画当成一般的画取下来观赏。这是北宋郭熙亲自落款的《窠石平远图》,全世界也只有二三幅由他亲自落款的画。
在当世书画鉴定领域,徐邦达仰止高山的地位已无可动摇,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立言唯谨,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对业内“徐邦达说真即真,说假即假”的恭维,徐邦达曾颇不以为然:“那是迷信!我并非样样精通。目下字画造假的方式稀奇古怪,层出不穷。我初涉鉴定时是虚心,现在是心虚。”因此,每临书画鉴别,他总是全神贯注,从不懈怠。
一次一位天津人携带6件徐渭的手卷,专程赴京请徐邦达鉴定。不巧徐邦达正发着39度的高烧,卧榻养息。徐文长这位明代的大才子,是徐邦达较欣赏的几位古代画家之一,故而对其作品的风格神韵,着墨技法,题款钤印等特征了然于胸。徐邦达一眼就看出,来人所携6件作品都是真迹。但他并没匆忙下结论,而是反复审度了两个小时。他解释说在病中,判断力会受影响,必须多用些时间,以确保对人对画负责。
徐邦达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实事求是”,曾有许多人用重金来收买他,希望他把假的说成是真的,他都断然回绝,“假的就是假的。就连我父亲收藏的东西,是假的我也照样说是假的”。碰到别人的鉴定意见与自己不同时,徐邦达表示如果对方的意见是对的,哪怕是年轻人,只要说得有道理,他都会尊重对方的意见,也很佩服对方。如果自认为没有错,那也会坚持到底,任何人也不能改变他的看法。
朝元仙仗(局部) 作者武宗元
一生痴迷书画
徐邦达对书画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在滕芳的眼中,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书画鉴定上。1950年徐邦达到北京以后,在北海团城租了个小房子,征集、鉴定历代书画。那时候冬天没有暖气,他就生个炉子,穿个棉大衣,看字画看得太专注,棉大衣被炉子烧着了都不知道。用滕芳的话说,“他做梦都离不开书画”。
有一次,徐邦达感冒发烧,睡梦中突然大喊:“挂,挂!”我问:“挂什么?”他用手指指墙,闭着眼睛说:“从这边开始挂,唐、宋、元、明、清,依次挂。”还有一次,晚上睡着觉,忽然他就伸着手在被子上来回摸,我问他“你摸什么呢?”他迷迷糊糊地说,“我刚才放在这儿的那卷黄庭坚的手卷怎么没了?”
前些年,徐邦达还给在美国的师兄王季迁写了封信,希望他能把收藏的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仗》拿回中国,他天天盼着王季迁给他回信,我都不敢告诉他,王老已经驾鹤西去了。
2002年,徐邦达与夫人滕芳更以其历年所作书画捐赠家乡。2003年9月15日“徐邦达艺术馆”在浙江海宁市落成开馆,李瑞环题写馆名。徐邦达淡泊名利,把自己一生所珍藏的大部分字画都捐献给了浙江海宁的徐邦达艺术馆,他说“只有小家没有,大家才会有”。艺术馆陈列着徐邦达捐赠的个人书画作品和部分收藏品,展示了他半个多世纪来在古书画鉴定中的辉煌业绩。
来源:大众日报、文史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