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
马一浮先生是近现代文人书家的代表之一,在创作与理论方面都取得了相当成就。马先生首先是一位学者,在长期远离尘世纷扰的生活中,他清心寡欲,把治学当做主业,此外,并不经营俗务,如此才有大量时间进行书法创作。他也常会有感而发,留下了内容丰富的论书文字,涉及艺术品评、创作心得、版本考订等各方面,形式不拘一格。马一浮的书法融合了碑与帖的技巧和精神,化成众家,不露痕迹,又能自出新意;论书也极富韵味与情致。马先生是高寿且高产的书家,后人品赏马先生书法与书论,感叹其“通会之际,人书俱老”的境界,更当引发对笔墨充实生活、裨益身心的思考。
笔砚中自有乐地
马一浮把书法当做一种日常消遣和娱乐方式,他说自己“兴来唯染翰”“索居无俚,恒以作书遣日”,甚至将书法看成学问的末事,这种态度,使他不刻意求工,不追求险怪的风格,将胸中的“学问文章之气”从容发扬于笔墨之间,使作品气象儒雅、率性自然,书卷气息浓厚。
马一浮幼时即开始了书法创作活动,鉴赏、临习书画作品之余还实地考察过许多著名的碑石、摩崖,书法成了他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元素。即使生活枯燥、处境艰难,他也一直以书法相伴:“荒山无人,如居蛮貊,犹有残拓可资临摹,不可谓非幸耳。”从他的书作题跋中,可见一年四季书法创作活动从未间断,这正是利用书法去消除寂寞、排遣生涯以求“自适”的生活状态。1937年8月,正值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的一个月,马一浮在危难时刻还不忘作书遣兴:“丁丑新秋,寇警中书此,颇有闲静自得之趣。摄心亦多术,何必深山始可忘世,笔砚中自有乐地耳。”
马一浮一生安贫乐道,身上有着特立独行、淡泊超逸的品格。他的人生态度与创作取向存在着高度一致,例如对魏晋书风的推崇,以其具有清新天然的韵致;他作诗清峻通脱,同样可看出对魏晋风度的向往。他甚至将诗与书法结合起来论述:“自来义味玄言,无不寄之山水。如逸少、林公、渊明、康乐,故当把手共行。知此意者,可与言诗、可与论书法矣。”诗意生活,得其真意,安乐于斯,作品风格才能洒脱爽朗,不疾不厉而风规自远。马一浮诸体皆能,篆、隶、楷,沉稳端庄;行草则温润潇洒,灵动飘逸。书香笔砚在侧,超越世俗牵绊,“乐地”中勤事耕耘,方能达到较高的艺术水准。
1934年作 行书朱子五言诗 立轴
结习能消躁妄心
马一浮论艺极为重视其社会功能。他并不是一味高隐,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相反,他关注现实、关注民生,期待促成人的全面发展。他指出,从事艺术活动要融入人生,要追求真、善、美,进而感动人、教育人,收到移风易俗的效果,“须知最高艺术,当以胸中至美至善之理想,改正现实之丑恶”。
作为书家的马一浮,同样关注着书法对于提高人的修养、形成健全人格方面的巨大功用。他一方面认为作品即心灵的流露,体现着人的品行与修养:“虽因翰墨流,亦自胸襟出”。读帖习书的过程,就是与古人心灵沟通的过程。马一浮对弟子说过:“每观碑帖,便觉意味深长,与程子读《论语》之说相似。”正如读书,要用心实践与体悟:“古人之书固不可不读,须是自己实去修证,然后有入处,否则即读圣贤书亦是枉然。”学书者应当用心揣摩,体会前贤的精神境界,悟得其中深远的意味,由技进乎道,如此将对身心起到一定的滋养作用。
另一方面,马一浮主张用“敬”和“慎”的态度来对待书法创作。因为挥运之际,正是书者展示性情、体现教养的过程。马一浮素来待人行事极为认真执着,写字时也从不失严谨与细致。他甚至曾批评弟子“作书草草如此,深负老夫之望。须知寻常写一短札,亦可见人之用心。即此便是学,不可放过。若以为吹毛求疵,老夫此后亦不敢更着一字矣”,态度严厉如此。他认为如果在日常细节中做不到沉着笃实,便是不诚不敬,事关重大,所以在书写时必须排除杂念,远离浮躁,在平和的心境下才能创作出好作品。马先生以学者的本色进行着书写活动,无论书法篆刻,绝无离奇怪诞、哗众取宠,所以作品以蕴藉隽永面目示人,短札巨幅皆有雅正之气。
篆书立轴
马一浮曾这样总结:“作诗写字皆可变化气质,但须习久,始能得力。躁者可使静,薄者可使敦,隘者可使扩,驳者可使醇,俗者可使雅,浅者可使深。”学书时切实体会碑帖的风神意蕴,创作中进而又与古贤精神相接,完成好这双向的交流互动过程,最终可消粗犷之气、助变化之功,达于心灵的安宁——这可以被看做学书的终极目的。
据马先生的弟子回忆,“先生每教人,词缓而意不尽。坐谈终日,从无倦容。问着虽至浅俗,先生从无厉声愠色也。”老辈学者的风度,令人感佩,也令人神往。传道授业也好,为学为艺也好,均应在点滴细节中培植修养的根基。姑且借用马先生的一句诗——“临池得养生”——借书法创作来陶冶性灵,启迪心智。故此我们不应降低水准,而要站在必要的高度去审视书法创作:面对时代的巨变,不妨沉潜气质,摒弃险怪粗俗,淡泊于世功,究心于灵魂。不管身处何地,发现并欣赏美,乐于心而形诸笔墨,用内心的恬静醇厚真实记录下我们的生活,以期收获生命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