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思想的解放—背离唐人书法观的游戏说

2019-06-19 913 0 举报/投诉

书法思想的解放—背离唐人书法观的游戏说

    书论繁荣的先决条件,有如下几点:其一,书法的艺术实践,明白说,便是书法的创作实绩如何;’其二,学术思想,包括哲学、史学、美学等的发展状况;其三,社会关注的程度;其四,印刷技术的进步。
    康有为说,书法的流派,至宋已大备。经汉、南北朝及唐这三个高潮,书法艺术到了宋代,已极繁荣。珍品瑰宝,虽经历朝战乱,宋内府所藏,仍赫赫可观。在理论方面,隋前,多纠缠在单纯意义的“法”上,经孙过庭、张怀瓘等的努力,理论研究已经取得了灿烂的成就。唐前大师,寥寥可数,至唐,颜、柳等突起,群星并照。不论各种书体,无不有杰出的大师以昭榜其流派。谈到学术思想,宋也极繁荣、活跃,理学、佛学的研究都有极太成绩。各种学术派别,并存当世,而社会也以书法为用,或假以养性,或假以修习,或施之于实用,或借以为遣兴娱乐,或竟凭书法而邀宠争誉,真是五花八门。
    宋代在我国文化史上有一个了不起的伟大记录,即活字印刷术的发明。
    我国的读物,最初是刻铸于甲骨金石,或书之于简牍绢帛。到了隋、唐时代,有了雕版,雕版虽较之传写镂刻为易,毕竟要按书刻板,工艺很繁杂,而且效率亦不高。至宋仁宗时,活字印刷术发明了,于是,技术的进步刺激了学术的繁荣,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有效的保障。
    江少虞《皇朝事实类苑》:“庆历中,有布衣毕升为活版。”
    我国书籍的形制,宋以前,多为简册卷轴,其后演为单叶,朱人的书,已近似现在的书籍了。
    孙毓修《中国雕版源流考》“清季发内阁藏书,宋本多作蝴蝶装,直立架中如西书式。”
    技术的进步,激起了社会需求的扩大,于是印书的坊肆大增,书籍的印刷量大增,官私的藏书也大增,这又反激起一般文人著书立说的热望。
    前此,我国的书籍,多数是严正的经典。至此,则闲书,“无聊书”,各种笔记体的杂说、轶闻、志异、传奇以及诗话、词话、画论、书论,因得技术进步的有力帮助而呈空前的大繁荣局面。在余绍宋伟画书录解w中,包括散佚和存目未见的在内,书画的专论著述即近百种。而更大量的是各种题跋、信札、表奏以及散见于各种笔记中的记述和其数难以胜计的论书、论画诗。事实上,如东坡等人的许多重要的书法见解,都是以诗的形式道出的,这些押韵合辙的精辟论说,往往具有观念革命的重大价值。
    从大的趋势看,宋人的书法思想,在实质上是对守法的唐人体系的反动,近乎一个美学思想的解放运动。这不仅表现在米莆的激烈言论中,在沈括、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等人的言论中,都看出一个精神,即开拓新的美学天地,确立异于前人的书法思想。
    这种辩证的历史发展,是与整个文学艺术的“解放”运动相一致的,尤其与文人画的理论开拓关系密切。具体地说,欧阳修、沈括、苏轼、米芾等人在理论上奠下了基础。
    欧阳修(1007年一1072年)是太宗、仁宗时代的人,位高才隆,是北宋学界的泰斗。当时有一种说法,文人们不怕杀头,就怕欧阳修的一句褒贬。因为他的一句话,便足以成就或毁败一个文士。苏轼之脱颖而出,正是欧阳修之力。
    唐人视书法,十分严肃,而宋人则以游戏观之。欧阳修很称赞苏子美“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的说法。他以书法为“消日”之乐,说“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在绘画上,他倡导“得意忘形”。在文学上,他开启了有宋一代以轻快笔调抒情言志的新风气。
    沈括(1030年一1094年)在其力著《梦溪笔谈》中列“书画”一门,他说:“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
    与沈同时代的苏轼(1037年一1101年),在绘画理论上最终构建了文人画的理论框架,因而被康有为斥为“首倡谬说”的“始作俑者”。 苏轼在绘画上的名言,众所周知,即“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在书法方面,更高揭“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的大旗,他说:“貌妍容有肇,璧美何妨椭?”他以“自出新意,不践古人”为快。要追求主观精神的快适,便不能不对拘守客观形状的理论开刀。
    而真正大刀阔斧地批判古典美学精神的,要算米带。昔人谓米芾对古人讥贬过苛。实则,新流派的创立,往往对旧体系有“过苛”的批判。他点名道姓,几乎“骂”尽唐人。谓“柳与欧为丑怪恶札祖”,说“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人俗品”,说“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对前代书法理论,他也同样“过苛”,谓“历观前贤论书,征引辽远,比况奇巧,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何等语?或遣辞求工,去法逾远,无益学者”。那么,他对书法作何观呢?他自称:“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
 
 

 

书法思想的解放—背离唐人书法观的游戏说(2)

 

    北宋开风气,南宋继其遗绪。姜夔(1163年一1203?)作《续书谱》云:“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
    虽然,宋以前也有这类言论,但孤掌独鸣,并未汇为一个时代思潮,即使在宋人中,也并未人人都响应这种理论。如韩琦(仁宗、英宗、神宗三朝重臣)论画称:“观画之术,唯逼真而已,得真之全者绝也,得多者上也,非真即下矣。”
    从总体上看,宋人书法思想,重主观情趣的表现。中国的写意画,发端于唐,成熟于元,而书法的“写意”则走在画前。在北宋时代,无论是理论抑或创作,都一反唐人’“尚法”的轨辙,而主‘。造意无法”(东坡语)。美学思想的同流,遂使书、画在宋以后大合流了。即使是规矩极严的楷书,在评价上,也不以“平正”为尺度了,其他各体,更不待言。何以为“美”?“西子捧心而颦,虽其病处,乃自成妍”。这是黄山谷为东坡“作戈多成病笔”的辩护。事实是,批评标准变了,在唐人以为“病”者,在宋人则未必。故东坡肥腆、山谷抖擞、元章则“刷”,虽是技巧方法的变化,实则是美学思想的更易。当书法创作,从遵循客观法则转到主观的抒情造意上,那便如同绘画从写实转变为写意一样,以“形似”去论成败,便如以牛头论马首了。东坡自评其书“尽意作之似蔡君漠,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这似乎不可解,一人的书法,何以风格多样?实则,变化的原因,全在一个“意”字,因写意抒情的需要而变其风貌。唐人多以“法”抑“意”。鲁公作《祭侄稿》,悲恨交加,字字皆为血泪,这在颜书中,也属罕见。悲极恨极发而为书,欲抑不能。而统观全体,鲁公书仍显得很理智。唐人以理抑情,宋人则破坏这个束缚情感的网罗,“尽意”、“得意”,忘乎所以。
    这种书法思想的解放浪潮,仅在书法内部去寻求成因,极难得近真的答案。书法思想的解放,实则是哲学、宗教思想解放的一翼,是哲学思想解放潮流冲击下产生的一朵浪花。
    宋代士大夫沉人禅理很深,苏轼自称“已将世界等微尘,空里浮花梦里身”。他与禅僧过往甚密,尤其被滴黄州后,更幽居默禅,连诗、文创作也透出空清的气象。黄庭坚受禅宗思想影响更深,他与当时的著名禅师法秀、祖新、惟清、悟新等频繁往来,他常向禅师问道,接受了禅宗的思维方式。这种思潮,在北宋文人中,流行广影响深,禅理切人诗理极深,乃至有“说禅作诗、本无差别”的说法。苏、黄这二位宋书的代表人物,这二位开风气者,在思维方式上受禅理影响如此之大,难怪他们以不同前代的见解去解释书法了。所以,葛兆光在((宗与中国文俗中说:“文人士大夫向禅宗靠拢,禅宗的思维方式渗人士大夫的艺术创作,使中国文学艺术创作上越来越强调‘意’—即作品的形象中所蕴藏的情感与哲理,越来越追求创作构思时的自由无羁。”
    应当说,这种创作构思的自由追求,与老庄思想的影响也有渊源关系。本来,中国的佛教禅宗思想就吸收了老庄学说、魏晋玄学。东坡虽被有的人简单划人儒家的圈内,实则,他的思想是很复杂的。大体上说,如同许多文人一样,遇治世则儒,处乱世则道;处顺境则儒,倒霉了便一头栽到黄老之学里去。被谪黄州后的东坡,便是借禅宗与黄老思想去求得精神上的“逍遥”。他在《书晃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一诗中,写道: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
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
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
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

    首句出《庄子·养生主》,“嗒然”句出《庄子·齐物论》,“竹化”即桩孙中“物化”的异用,“凝神”则是庄子的口头禅。文与可画竹时,是否这样,姑不论,但苏轼诗却和盘托出了他的创作思想。创作思想,本就不仅只是个艺术问题,苏轼可谓受悟于玄理而用之于创作。万象混化,物我同一,“凝神”之妙,全在使精神从一切羁绊中解脱出来,升腾到无拘无束的自由境界,显然,这正是写意的要诀。黄庭坚谓苏轼“折冲儒墨”、“书人颜杨”,意思是包容各种学理而又深谙书法,故“胸中”“自有丘壑”。何况,宋代本是一个讲性理的时代,种种流派至此而“化合”、融混,终于酿造出了一种极富特色的书法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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